2021-11-07
在那裡，在那裡，在邊界之處還有星體時差。
我必須快一點，做點甚麼都好，快一點！
「我—還能感受到*#$@時間的變化，我%ap812感受不到—#@_+」奶奶的歌逐漸破碎不成調，不，連噪音都稱不上，那是絕望徹底的啞語，我摀著耳朵不忍繼續聽。
「孩子，孩子，我很悲傷％$#歌曲，我還想唱.....」
曾經，奶奶的歌是多利安人中裡唱的最動聽的，不，說是全宇宙最動聽的也不為過。我搞不懂她是怎麼辦到的，我只知道當她歌唱時，時間都能被她征服。
有時她輕柔的振動，帶我看見宇宙的歷史，有時她快速的延展振幅，教我同感不同星人的感受。她總是能精準吟出時空的流動，也是她告訴我，我們的歌可以做任何事。
所以當我因未知事物而感到害怕的時候，我會唱歌。
當我到達一個新環境的時候而不知所措的時候，我會唱歌。
當我無法描述心中的感受的時候，我會唱歌。
當我居無定所時，我會唱歌。
從小到大，我拙劣的記憶總是讓自己頭痛，這對以旅行為生的多利安人來說簡直是致命傷。在銀河宇宙中旅行時，我永遠不會記得星球的名字和方位，我老是搞混蝸梨梨和洛拉居住的地方。即使在第108拜訪之後，我還是會忘記地球人所謂的愛是有條件限制的。
但是奶奶告訴我，歌能讓我們完全浸沒至時間之中，而當時間有所變化與流動時，我們的歌就更為豐富清晰，當我們去聆聽星體時差，吟唱出時間的同與不同時，我們就能理解這麼多不同星球存在的意義。
每一天，每一天，我努力將屬於每個星球的歌都記下來，我盡心將時空的變化都歌誦出來。我會花上幾十年在星球間來回跳躍，感受陡升陡降、或是柔和蜿蜒、甚至是雲霄飛車式的星體時差，這讓我譜寫出許多膾炙人口的樂曲。
然而即使努力的學習歌唱，也在銀河宇宙中拜訪許多星球，我仍然有許多問題想問，天天巴著奶奶不放。
我常常問她，「為什麼我們多利安人沒有家？」
為什麼沒有讓我們能夠爭取進步、當因為有限的資源而大打出手後，又能釋懷和解，彼此相偎依的地方？
為什麼我們從來無法體會那種母星會消亡的恐懼，也不迷戀家能長存的渴望？
為什麼我們能夠發出這麼多種不同的聲音？
為什麼我們總是不斷地變化，沒有固定的樣貌、固定的型態、固定的思想？
為什麼我能傾全力讚美一顆星球，卻又能在離開它時不掉一滴眼淚？
為什麼，奶奶妳為什麼沒有告訴我，
有一天銀河宇宙的星球們都會裝上自轉鐘。
而那天起，我們會再也唱不了歌了？
自從星球裝上了自轉鐘之後，時間的流動變得好沉好沉。我第一次感受到，我變慢了。
他們說自轉鐘讓星星的連結變得更加緊密了，星星之間交流、進步得越來越快，可是我卻變慢了。我聽見星體時差變得非常的黏稠，不如以往輕盈，我開始無法唱出屬於不同星球的歌。
我無法順利地轉換我的外型和音調，我無法靈活的思考，甚至有時候，我會好幾個月因為找不到流動的星體時差，連一首歌都無法唱。
多利安人如果沒辦法唱歌，我們的靈魂就會死亡。
當我意識到這點時，族人們的狀況已經變得十分惡劣了。我和我的朋友們常常會被困在不同的星球上幾十年，失去彼此的聯繫。當更多星球頻繁使用自轉鐘，宇宙間族人們歌聲變得越來越小聲，直到只剩下單頻的噪音。最後，我連任何的歌都唱不出了。
宇宙在我聽來變得一片死寂。
但是奶奶一直都沒有放棄，她告訴我，哪怕是一點點、微不足道的星體時差也好，都必須去試，都必須去聽，去找到所有可能，只要能感受到時間的不同，只要能感受星體時差的流動都行。
很多人認為自轉鐘集體失靈是自食惡果，他們相信戰爭終於讓銀河宇宙的居民理解到自轉鐘帶來的危害。又，人們歌頌那些逃逸者、改革者，人們相信當這些人集體離開銀河宇宙時，無法獲取更多能量的自轉鐘終於來到壽命的終點。
但是我是清楚記得的，就在那天，我拉著快要支離破碎的奶奶，不斷往宇宙的邊緣逃逸。
「我會把你送到邊界，我會把你送到銀河宇宙的邊界！那裏還有其他沒有裝上自轉鐘的星星！」
遠離沉重的銀河宇宙花了我許多時間，但我知道只要當離銀河宇宙的中心越遠，我就能旅行得更快。我不斷地振動著，念誦著銀河宇宙中我熟悉的星球的名字，即便已經不是以往的歌調，我還能振動，即便聲音頻率錯的離譜，我還有節奏。
即使奶奶的聲音已經破碎不堪，可是我還記得，我還記得她原本的天籟之音。
在到達邊界的時候，我變得越來越快，那是一股我已遺忘很久的暖流。我感受到歌正在回到我的核心，我的型態高速變化著，流動著。這裡還有許多星體沒有被裝上自轉鐘，如果是這裡，我可以清楚聽見星體時差。
我能唱歌，我們能唱歌！
「奶奶，奶奶，妳聽到了嗎，妳能聽見嗎？我能唱歌！」
「奶奶........？」
在到達邊界之前，不到微毫秒的時間，奶奶的聲音已經散逸，碎裂成塵，我想緊緊抓住她，卻什麼也不住，我嘗試唱出她教我的所有歌曲，卻無法與她共振。
她離我好遠好遠，好遠好遠，我連她的聲音都聽不清楚。
「一切都是為了創造更自由的歌。」我想起，奶奶在過去，是這樣回答我所有問題的。當我抱怨我無法維持固定的樣貌時、當我抱怨我也想和其他星人一樣有家時、當我抱怨星體時差有時候過於極端時，奶奶總是這樣告訴我。
「孩子，生與死，是最大的星體時差。」奶奶僅存的調，轉瞬間消逝無蹤。
一切都是為了創造更自由的歌。
我終於，唱出了一首至今最完整，關於時空的詠嘆調：
無
暗
無
明
無
憂
無
喜
無
恨
無
愛
無
死
無
生
無
地
無
天
無
窮
無
極
剎那間，我聽見銀河宇宙，又開始響起了無窮無盡的歌聲。
我是多利安人，我們是歌頌時間的遊牧民族，當在宇宙中旅行時，星體時差讓我們的歌流動，我們的聲音有了多元的調，因此能夠與不同星球和諧共振，進入星球的靈魂領域。
其他星人稱我們為星際的調頻者、游牧民，或是吟遊詩人。我們享有無時無刻變化的自由，而代價是沒有固定的歸屬。只有不斷的歌唱，才能讓我們的靈魂永存與宇宙之間。
在唱出時空的詠嘆調後，許多星星開始脫離自轉鐘的限制，而我的族人們，也陸陸續續找回歌聲。現在，馬特宇宙成為我主要旅行的據點。
我仍然有許多的問題，我仍然沒有屬於我的星球。或許，透過歌，去維繫星體間的引力連結，會是激勵我踏上新旅途的原因吧！
「奶奶你知道嗎，有一個地方，叫做馬特宇宙，在這裡，星球之間沒有裝上自轉鐘，在這裡，星體時差比以往更加的豐富多元。」
「我現在，也能發出像妳一樣的天籟了！」